《人世間》裏周秉昆爲什麼會自卑呢?

本文已影響2.86W人 

一九七三年的春節,周秉昆的一衆青年好友齊聚在自己家裏,喝茶聊天,慶祝新年。呂川天生的幽默逗得大家哈哈直樂,聚會的氣氛好到極點。

在一片熱切的催促和崇拜的目光中,曹德寶緩緩搬出自己的大提琴,無比陶醉地來了一段外國名曲。

曲畢,衆人拍手叫好,有人甚至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周秉昆的心裏,卻升起了一點絲自卑。同樣是底層人家子弟,同樣是青年苦力工,人家德寶和呂川兩個卻各有所長,而且還達到了一定水平。自己則一無所好,連讓朋友們愉快一番的本事都沒有。“秉昆啊秉昆,你一輩子就這麼活下去了嗎,不是一回事啊!”

像周秉昆這樣的人,表面溫吞似水,內心卻也曾經無數次翻江倒海,只是旁人輕易看不出來。

大年初一,周家一大家子浩浩蕩蕩外出拜年,周秉昆照例跟在隊伍最後面。

作爲家中的老疙瘩,自己上面一個姐姐是北大高材生、高校教師、知名作家,一個哥哥也是北大畢業、在政府部門擔任要職的、省長家的女婿,周秉昆有排在隊伍最末的覺悟。

這種覺悟,從他幾歲了還不會數數,從父母對他言語之中不抱什麼期望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生髮了。它的另一個名字是自卑。在四鄰街坊的誇讚中驕傲不已的周父,完全忽略了已經早早回家做飯的小兒子。那一晚,積攢了許久的自卑和委屈終於集體爆發,周秉昆帶着哭腔,抱怨自己從小到大都不被重視,父母眼中始終都只有出息的哥哥和姐姐。

後來,在送父親返回大三線的火車站裏,這樣的哭訴又重演了一遍。不少人在周秉昆兩次嚎啕大哭裏,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畢業多年,同學聚會不敢去,去了就是某某又升了職加了薪,某某剛換了奔馳,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

人到中年,似乎身邊的每個人都混得比自己好,有房有車,嬌妻愛子。過年回家成了一道坎,不回去想家想爹孃,回去了又要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盤問,感受家鄉的同學混得比自己好得多的心理落差。

在周家的三個孩子之間,周秉昆最沒能力,最沒本事,最不被父母看好,然而,他卻以最平庸平淡的方式,最具奉獻精神的姿態,真心真意地爲父母親人、身邊的朋友們,掏出了自己能奉獻的一切。他文化水平不高,性格憨厚老實,爲人正直善良,也正是因爲他的善良,讓許多貴人出現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

感情上,苦盡甘來,最終如願娶回了帶着一個瞎眼弟弟和遺腹子的鄭娟,兩人相敬如賓地過了一輩子。如果沒有周秉昆,周家很可能早早就散了架。對這一點,即使動不動就和小兒子橫鼻子豎眼睛的周父,心裏也和明鏡一般。在第一次得知,小兒子和一個小寡婦好上了之後,周父大發雷霆,對周秉昆破口大罵,在小兒子摔門出走之後,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他心裏明白,爲了支撐起這個家庭,自己的小兒子付出多麼大的犧牲。雖然這個家曾經一度風雨飄搖,千瘡百孔。

對於周秉昆的妻子鄭娟,作者幾乎用上了所有美好字眼塑造她,喜愛之情溢於字裏行間“有一類女人似乎是上帝差遣到民間的天使。只要她們與哪一戶人家發生了親密關係,那戶人家便蓬蓽生輝,大人孩子的心情也會好起來。她們不一定是開心果,但起碼是一炷不容易滅的提神香。”

某種程度上,周秉昆和鄭娟是相同的一類人。

無論多麼惡劣的氣候條件,無論命運安排給自己的那株幼苗是多麼糟糕地先天不足,他們都願意花費所有精力,細心照料,讓原本看上去貧瘠不堪的土地開滿明豔的鮮花。無論哪個時代,普通人都像極了周秉昆,在現實世界中疲於應付,似乎除了可以在年代劇裏嚎啕感慨,得到片刻鬆懈,沒有他法。

但這也正是人生的奧義所在。難道就因爲生命的終點是一方墓穴,人就要一輩子生活在對死亡的懼怕中,從而抑鬱寡歡不可終日嗎?難道就因爲不喜歡某個討厭的同事或老闆,就要連帶着討厭每個工作日的朝陽和落日嗎?

原著裏,周秉昆曾經因爲自己工作的編輯部裏,許多人“高高在上”的嘴臉而不願去與他們打招呼,同時自己也很鬱悶。

鄭娟開導他:性格只是個面子,面子在太陽底下曬久了會變黑,捂一個冬天就又能變白了。只要一個人的內心是向善的,面子黑一點並不代表他本性不好。“再說了,你覺得人家高高在上,沒準只是你自己的看法。”周秉昆聽了覺得有理,他開始主動和別人交流,人際關係越來越好,工作局面不知不覺打開了。

《人世間》裏周秉昆爲什麼會自卑呢?

在豆瓣讀書排行榜上,餘華的《活着》擊敗了《百年孤獨》《1984》甚至《三國演義》,常年穩居榜二。在慣於吟風弄月、對酒抒懷的豆瓣文藝青年們中間,一部現實主義題材,區區不到二百頁的小說,居然能取得如此成績,值得玩味。

基因裏自帶的慕強基因,讓人類對英雄和偶像歷來崇拜有加,於是《西遊記》可以在電視臺輪番播放,孫悟空的形象深入人心;國外有復仇者聯盟、007和教父這樣的傳奇,院線推出便能一呼百應。

人可以在大屏幕面前的一百多分鐘裏,跟着英雄人物血脈噴張,但在走出漆黑的電影院之後,依然要接受現實世界的林林總總。農村人福貴,本是一個闊少,可他嗜賭如命,終於賭光了家業,從巔峯跌至深淵。家道中落,他的父親被自己活活氣死,母親在變故中身患重病。福貴爲母親抓藥,不料途中被國民黨抓走,充當壯丁。

數年之後,他幾經波折回到家裏,才知道母親已經含恨去世,只剩妻子家珍一人,含辛茹苦地養大了兩個兒女。生活的重錘似乎單單瞄準了他一人,災難接踵而至:妻子、兒女、孫子相繼死去。

最後只剩下福貴和一頭老牛,相依爲命。很多人甚至沒有勇氣讀到這裏,通篇充斥着一種誓要把人狠狠撞擊到地上,緊緊箍住脖子不讓呼吸的悲情。小說的結尾,作者讓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依舊活着,彷彿他生命中之前的所有苦難,他都不曾經歷過,眼神裏不乏灑脫與堅強。在《活着》韓文版序文中,印有這樣一段話:

“作爲一個詞語,‘活着’在我們中國的語言中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於喊叫,也不是來自於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活着》自從誕生以來,相當暢銷,他的朋友曾經問餘華《活着》的版稅是多少。結果餘華顧左右而言他,最後說了一句:我靠《活着》活着。

前段時間,餘華又在各種視頻和文章裏火了一把,在鏡頭前,人們看到的是與《許三觀賣血記》的氣質截然不同的一位知識分子形象。在醉心追求事業的人看來,周家長子周秉義無疑纔是個成功者。

青年時代參軍,在兵團大展拳腳;後來如願考上中國最高學府,並且迎娶的是省長家千金,官場上如魚得水,成績斐然。然而忠孝終歸不能兩全,無論在外的他多多麼優秀,對內向父母盡孝這一塊他是不及格的。

常年在外,他太專注於走自己的路,太專注於討好岳母,照顧妻子,完全無法顧及到家中的老老小小,更別提收拾一堆爛攤子的家事。同樣考上了北京大學的周蓉,似乎也遠遠達不到一個好女兒、好妻子或者好母親的標準。

從小到大,周蓉都在努力達成做自己的心願,她不會爲家裏的大局考慮,不會爲可能傷害到親近的人而躊躇,有時甚至到了自私自利,需要家人和朋友幫她買單彌補的程度。一路上,因爲任性辜負了太多人,到頭來,充斥心頭的只有悔恨,這種遺憾會讓人不知不覺跌進“人生不值得”的痛苦漩渦。

讀完全卷你會發現,全書裏最愚笨、最平庸的周秉昆,卻在與每一個平淡日子的相處中,漸漸成長爲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好弟弟、好朋友。

“他從來都是一個小老百姓,從小到大對自己的要求也只不過是應該做一個好人。儘量這樣做了,卻沒有做的多好。”

《人世間》裏周秉昆爲什麼會自卑呢? 第2張

西方的結婚儀式上,牧師總要莊嚴肅穆地向新人發問:“無論貧賤或富有,疾病或健康,你是否都能一如既往地愛她(他),珍視她(他),脣齒相依,休慼與共?”我想,這也應該是每個人面對自己的人生,應該始終持有的態度。

主題曲裏這樣唱道:“有多少種苦樂,就有多少種活法;有多少變化,太陽都會升起又落下。”

喜怒哀樂都是背景板,我們普通人要做的,就是利用生命中的三萬多天,充分演繹屬於自己的這部舞臺劇,無論命運分配給自己的是主角還是配角,無論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爽劇還是苦難接二連三,不那麼如意的破劇本。也許當下的你人生狀態爛醉如泥一塌糊塗,也許是欣欣向榮一片大好,都沒有理由輕易放棄,任由自己人生的後院一片雜蕪。不管它是擁有奇花異卉的皇家花園,還是隻生長茄瓜果蔬的平民小院。

相關內容

熱門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