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冒險的齊桓公靠什麼成爲春秋五霸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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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五霸”,真正名副其實的只有三位:齊桓公、晉文公和楚莊王。三人中間,楚莊王是“蠻夷”的頭子,出身本來就有問題。所謂“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 楚莊王統率“南夷”北進中原,問鼎之輕重,害得中國命繫一線,危在旦夕,自然是大夥兒的“公敵”。

所以,他際會風雲,一鳴驚人,爬上霸主的寶座,對那些諸夏本位論者來說,絕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只是迫於形勢,諸侯纔不得不強打起精神,膩膩歪歪、言不由衷地承受下來。由此可見,楚莊王儘管神氣活現、躊躇滿志,但在大家的心目中,他根本算不得是五霸中的正宗角色,典型的“紫色蛙聲,餘分閏位,聖王之驅除云爾” 。

晉文公當然不同,他是華夏圈子裏的人,他要出人頭地,大夥兒不會有心理上的障礙。事實上,晉文公也的確夠爭氣,上臺沒多久,便施展拳腳,幾個回合下來,便把曾經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楚國打趴在地,動彈不得,使中原諸侯終於熬到了揚眉吐氣、重新露臉的時候。就霸業之盛、聲譽之大而論,晉文公無疑 是春秋歷史上的頂尖人物。

可惜的是,他做事過於張狂,不大計較輕重,口口聲聲尊重周天子,卻視天子如玩偶,呼來喚去,肆無忌憚,這如何不叫人對他的行爲持幾分戒心。另外,他心機太重、韜略太多,用兵講求詭詐,謀事注重算計,更給人留下了老奸巨猾的印象。無怪乎孔子都對他不無微詞了,“晉文公譎而不正” 。既然是“譎而不正”,那麼,晉文公在五霸中的地位,自然也得打上幾分折扣。

不敢冒險的齊桓公靠什麼成爲春秋五霸之首?

宋襄、秦穆不夠資格,晉文、楚莊又不無瑕疵,那麼“五霸”之中,也就只餘下那位齊桓公了。於是,人們便把齊桓公擡出來充當“五霸”的典範。孔夫子稱道他“正而不譎”;孟子的態度同樣鮮明,說“五霸桓公爲盛”。他們這麼說,可不是興之所至的信口開河,而是當時社會輿論的客觀反映。

齊桓公身後受到人們的普遍懷念乃是不爭的事實,他生前的許多做法也曾爲後人所效法模仿。公元前 641年,魯、蔡、陳、楚、鄭、齊多國諸侯風塵僕僕、鞍馬勞頓趕到齊國搞會盟,中心的議題便是所謂“修好於諸侯,以無忘齊桓之德” ,這等於是舉辦了一場爲齊桓公歌功頌德的專題國際論壇。

公元前 538年,楚靈王召集十三國在申地(今河南南陽市北)開大會。在禮儀方式的選擇上,楚靈王毫不猶豫地表示要向齊桓公看齊,“吾用齊桓”, 透露出他企圖步齊桓之後塵,號令諸侯的勃勃雄心。這些史實,都說明齊桓公纔是春秋五霸中真正意義上的霸主,他身上所體現的纔是純粹至高、正大光明的領袖風度。孔子說他“正而不譎”,真是說到了點子上。

齊桓公的“正”,說白了也簡單尋常,就是他的處事從根本上合乎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中庸”節制,凡事把握分寸,恰到好處,無過無不及,用最佳的方式實現了自己既定的戰略目標。這種境界,看上去平凡,其實最高明,非功力深厚者所不能至也 !用今天的話說,齊桓公的厲害,源於他的太極推手功夫,核心不過是兩個字——穩重。穩重,再穩重,如果細加體味,我們不能不承認,這纔是政治上的大智慧、戰略上的大手筆。

齊桓公的成功,取決於他的穩重。由於穩重,他才善於權衡利弊,及時變招,一旦遇上問題或挫折,知道從中認真吸取教訓,儘快剎車,此路不順換他路,而不至於一條道走到黑,直至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歷史上有多少大人物,明明知道原先的計劃和方法有問題,但或因礙於面子,或因賭口意氣,或因心存僥倖,總是在那裏死頂硬撐,結果使事情越來越糟,直弄到山窮水盡,無法收拾。然而,齊桓公與他們不同,他懂得該撒手時就撒手的道理,所以他成功了。

齊桓公剛登基時,也一樣雄心勃勃、血氣方剛,老是想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早早確立起齊國的霸權,汲汲於“欲誅大國之無道者”。管仲諫阻他,告訴他時機並不成熟,“不可,甲兵未足” 。可他全然當作耳邊風,一意孤行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滿心以爲中原霸主的寶座可以唾手而得。

然而,他的熱情之火很快便讓長勺之戰那一大盆冷水給澆滅了。他引以爲豪的強大齊軍,居然讓曹劌率領的魯國兵馬殺得丟盔棄甲,狼狽逃竄,真是敗得無話可說,敗得窩囊透頂。不過這次出乎意料的慘敗也有一個好處,就是使得齊桓公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態平復下來。

不敢冒險的齊桓公靠什麼成爲春秋五霸之首? 第2張

既然單純的戰爭手段連魯國這樣軍力很一般的國家都擺不平,那麼,想靠它去對付比魯國強大十倍的楚國、比魯軍能打仗的戎狄,這不純粹是自討沒趣嗎 !看來不能單純依賴戰爭來實現自己的稱霸目標,而應該更多地運用政治、外交手段,伐謀、伐交、伐兵三管齊下,纔是正道。齊桓公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他馬上調整了自己的爭霸戰略方針,改急取冒進爲穩重待機,變單憑武力爲文武並舉。而正是這種穩重的做法,才保證了他日後少走彎路,一步步走向事業的巔峯。

齊桓公的穩重,也表現在他善於正確判斷形勢,根據實際情況與對手作必要的妥協,進兩步退一步,見好便收,在可能的範圍內實現自己的戰略訴求。戰略是否成功,不在於它戰略利益有多大,戰略目標有多高,而關鍵看它實現的可能性有多少。如果脫離實際條件,脫離具體許可,那麼,最好的戰略方案也等於是望梅止渴、畫餅充飢。所以,善於妥協,本身就是戰略運籌中的一門高明的藝術,是尋求戰略利益的一個重要手段。這方面的駕輕就熟,得心應手,無疑是一位政治家高度成熟的突出標誌。

齊桓公就是這樣一位成熟的政治人物,公元前 656年舉行的召陵之盟,充分體現了他通過妥協的方式,實現了雖說有限但卻實在的戰略利益的穩重政治風格。當時,楚國兵鋒咄咄北上,成爲中原諸侯的巨大威脅,所謂“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在這種情況下,當縮頭烏龜是不成的,這樣保護不了中原中小諸侯,任憑“南夷”四處橫行,齊國豈能稱爲“霸主”。

然而,如果心血來潮,孤注一擲,真的同楚國真刀真槍幹上一仗,弄得兩敗俱傷,恐怕也不是明智的選擇。最好的辦法是,出面組織起一支多國部隊,兵臨楚國邊境,給楚國施加巨大的政治、軍事、外交壓力,迫使對手作出一定的讓步。如此,既可以壓制楚國囂張的氣焰,安定中原動盪的局面,又不必使自己陷入戰爭的深淵,付出過於沉重的代價。這叫作“全勝不鬥,大兵不創”“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戰略運用上的“善之善者也”。

於是,齊桓公與楚國方面便在召陵(今河南偃城東)地區聯袂上演了一出妥協大戲,楚國承認了不向周天子進貢“苞茅”的過錯,表示願意承擔服從“王室”的義務,算是多少作了讓步,給了齊桓公所需要的臉面;而齊桓公也達到了警告楚國、阻遏其北進迅猛勢頭的有限戰略目的,於是也就適可而止,見好就收。這種戰略上不走極端、巧妙妥協的做法,可能會讓習慣於唱“攘夷”高調的人覺得不夠過癮,可它恰恰是當時齊桓公唯一可行的正確抉擇。

齊桓公的穩重,更表現爲他善於把握時機,算賬算得十分精明,從不做賠本買賣,總是用最小的投入去換回最可觀的利益,不費多少工夫而贏得充分的好處,不損多少成本而博取漂亮的名聲。成本要低,回報要大,這是從事政治、軍事鬥爭時必須遵循的基本原則,也是衡量評估任何戰略決策高下得失的主要指標。“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絕不是聰明人所幹的事情。在戰略運用上,與其焦頭爛額,不如曲突徙薪。戰略利益要爭取,但要爭得巧妙,爭得自然,爭得冠冕堂皇。否則,便是犯傻,便是笨拙,落下話柄,留有後患。

不敢冒險的齊桓公靠什麼成爲春秋五霸之首? 第3張

齊桓公的高明,就是求穩、求全,善於借力,走間接路線,因而做到名利雙收。他讓後人津津樂道的幾件大事,如遷邢、存衛、救助周室等,都是投入甚少而收益甚大的合算買賣。

譬如,他遷邢、存衛,並不是在邢國與衛國一遭到戎狄的攻擊時,便立刻出兵援救,而是當局勢明朗之後才展開行動。所以當齊兵姍姍來遲,抵達邢、衛時,邢、衛早已被戎狄攻破,這樣齊軍就不必去同戎狄軍隊作正面交鋒了,而只需要做點場面上的文章:收容一下邢、衛兩國的難民,然後再予以安置撫卹便成了。

如此一來,齊軍並未遭到損失,但卻贏得了抗擊戎狄、拯救危難的美譽。齊桓公本人也幾乎成了人們的大救星,歌頌之聲此起彼伏,高大形象聳入雲霄,“邢遷如歸,衛國忘亡” ,普天下感恩戴德,全社會謳歌頌揚,這時的齊桓公豈止是“霸主”,簡直是“聖人”了 !這不能不教人佩服他的老謀深算,收放自如。春秋其他幾位霸主同他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統統黯然失色 !

正因爲齊桓公處事穩重,深閤中國文化中的“中庸”之道,所以,儘管他在霸業上的成就似乎不及晉文公、楚莊王,然而在後世所得到的褒揚則遠遠勝過其他霸主。人們一提起他,總是想到他曾“一匡天下”,好像離了他,春秋這段歷史就成了漆黑一團,全是子弒父、臣弒君的爛賬。幸虧有了這位“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以兵車”的人物,纔給人以三分寬慰、三分希望。一個人物能以這種姿態存活在歷史上,應該說他沒有在世上白混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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