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第四十卷:逞多財白丁橫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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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是一部白話短篇小說的選集,作者爲明代抱甕老人。主要選自馮夢龍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接下來本站小編就給大家帶來相關介紹,希望能對大家有所幫助。

書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當時市民階層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它既表現了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極和庸俗的舊意識,其中也有一些描寫神仙道化、宣揚封建倫理綱常和描寫色情的成分。這種進步和落後交織在一起的現象,正是當時新興市民文學的基本特徵。

第四十卷 逞多財白丁橫帶

今古奇觀第四十卷:逞多財白丁橫帶(下)

元來江陵渚宮一帶地方多被王仙芝作寇殘滅只里閭人物百無一存。若不是水道明白,險些認不出路徑來。七郎看見了這個光景幾心頭已自劈劈地跳個不住,到了自家岸邊,擡頭一看上只叫得苦。原來都弄做了瓦礫之場個偌大的房屋,一間也不見了母親、弟妹、家人等俱不知一個去向下慌慌張張,走頭無路,着人四處找尋找尋了三四日,撞着舊時鄰人人問了詳細,方知地方被盜兵抄亂,弟被盜殺,妹被搶去,不知存亡。止剩得老母與一兩個丫頭寄居在古廟旁邊兩間茅屋之內幾家人俱各逃竄,囊橐盡已蕩空上老母無以爲生,與兩個丫頭替人縫針補線幾得錢度日。七郎聞言,不勝痛傷,急急領了從人奔至老母處來,母子一見,抱頭大哭。老母道:"豈知你去後個家裏遭此大難!弟妹俱亡,生計都無了!"七郎哭罷兒試淚道:"而今事已到此痛傷無益。虧得兒子已得了官,還有富貴榮華日子在後面二母親且請寬心。"母親道:"兒得了何官?"七郎道:"官也不小個是橫州刺史。"母親道:"如何能勾得此顯爵?"七郎道:"當今內相當權,廣有私路,可以得官。兒子向張客取債上他本利俱還,錢財盡多在身邊一所以將錢數百萬勾幹得此官,而今衣錦榮歸,省看家裏,隨即星夜到任去。"七郎叫衆人取冠帶過來穿着了,請母親坐好,拜了四拜了又叫身邊隨從舊人及京中新投的人俱各磕頭,稱"太夫人"。母親見此光景,雖然有些喜歡,卻嘆口氣道:"你在外邊榮華兒怎知家丁盡散,分文也無了?若不營勾這官,多帶些錢歸來用度也好兒"七郎道:"母親誠然女人家識見兒做了官,怕少錢財?而今那個做官的家裏不是千萬百萬下連地皮多捲了歸家的?今家業既無,只索撇下此間,前往赴任,做得一年兩年,重撐門戶,改換規模,有何難處?兒子行囊中還剩有二三千緡盡勾使用,母親不必憂慮,"母親方纔轉憂爲喜,笑逐顏開道:"虧得兒子崢嶸有日,奮發有時,真是謝天謝地!若不是你歸來,我性命只在目下了。而今何時可以動身?"七郎道:"兒子原想此一歸來,娶個好媳婦,同享榮華,而今看這個光景,等不得做這事了兒且待上了任再做商量。今日先請母親上船安息向此處既無根絆,明日換過大船,就做好日開了罷。早到得任一日,也是好的。"當夜,請母親先搬在來船中了兒茅舍中破鍋破竈破碗破罐盡多撇下,又分付當直的僱了一隻往西粵長行的官船,次日搬過了行李,下了艙口停當下燒了利市神福,吹打開船兒此時老母與七郎俱各精神榮暢,志氣軒昂。七郎不曾受苦了是一路興頭過來的,雖是對着母親,覺得滿盈得意,還不十分怪異;那老母是歷過苦難的上真是地下超升在天上,不知身子幾多大了又一路行去,過了長沙,入湘江了次永州。州北江漂有個佛寺名喚兜率禪院又舟人打點泊船在此過夜看見岸邊有大槦樹一株,圍合數抱,遂將船纜結在樹上下結得牢牢的,又釘好了樁橛口七郎同老母進寺隨喜,從人撐起傘蓋跟後寺僧見是官員,出來迎接送茶,私問來歷,從人答道:"是見任西粵橫州刺史了"寺僧見說是見任官,愈加恭敬只陪侍指引,各處遊玩。那老母但看見佛菩薩像,只是磕頭禮拜,謝地覆庇了天色晚了,俱各回船安息。黃昏左側,只聽得樹梢呼呼的風響須臾之間,天昏地黑,風雨大作下但見:封姨逞勢,巽二施威,空中如萬馬奔騰,樹杪似千軍擁沓,浪濤澎湃,分明戰鼓齊鳴;圩岸傾頹口恍惚轟雷驟震。山中猛虎嘯幾水底老龍驚。盡知巨樹可維舟幾誰道大風能拔木!

今古奇觀第四十卷:逞多財白丁橫帶(下) 第2張

衆人聽見風勢甚大口心下驚惶。那艄公心裏道是 江風號猛口虧得船系在極大的樹上,生根得牢,萬無一失。睡夢之中,忽聽得天崩地裂價一聲響亮幾元來那株槦樹年深日久根行之處把這些幫岸都拱得鬆了一又且長江巨浪日夜淘洗岸如何得牢?那樹又大了上本等招風,怎當這一隻狼犺的船兒盡做力生根在這樹上?風打得船猛兒船牽得樹重,樹趁着風威,底下根在浮石中,絆不住了口豁喇一聲,竟倒在船上來只把只船打得粉碎。船輕樹重二怎載得起?只見水亂滾進來。船已沉了。船中碎板片片而浮,睡的婢僕盡沒於水。說時遲只那時快,艄公慌了手腳,喊將起來。郭七郎夢中驚醒,他從小原曉得些船上的事,與同艄公竭力死拖住船纜只才把個船頭湊在岸上,擱得住,急在艙中水裏扶得個母親,攙到得岸上來,逃了性命,其後艄人等、艙中什物行李被幾個大浪潑來,船底俱散,盡漂沒了。其時深夜昏黑,山門緊閉,沒處叫喚,只得披着溼衣,三人捶胸跌腳價叫苦上守到天明,山門開了,急急走進寺中,問着昨日的主僧,主僧出來,看見他慌張之勢,問道:"莫非遇了盜麼?"七郎把樹倒舟沉之話說了一遍,寺僧忙走出看,只見岸邊一隻破船沉在水裏,岸上大槦樹倒來壓在其上了一吃了一驚。急叫寺中火工道者人等下一同艄公到破板艙中,遍尋東西,俱被大浪打去,沒討一些處下連那張刺史的告身,都沒有了,寺僧權請進一間靜室,安住老母兒商量到零陵州州牧處陳告情由,等所在官司替他動了江中遭風失水的文書一還可赴任。計議已定,有煩寺僧一往,寺僧與州里人情廝熟,果然叫人去報了幾誰知濃霜偏打無根草,禍來只奔福輕人那老母原是兵戈擾攘中,看見殺兒掠女,驚壞了再蘇的,怎當夜來這一驚可又不小,亦且婢僕俱亡,生資都盡二心中轉轉苦楚,面如蠟柤,飲食不進,只是哀哀啼哭個臥倒在牀,起身不得了,七郎愈加慌張,只得勸母親道:"留得青山在兒不怕沒柴燒。雖是遭此大禍,兒子官職還在,只要到得任所便好了只"老母帶着哭道:"兒了你娘心膽俱碎,眼見得無那活的人了,還說這太平的話則甚?就是你做得官,娘看不着了!"七郎一點癡心,還指望等娘好起來,就地方起個文書前往橫州到任口有個好日子在後頭。誰想老母受驚太深上一病不起。過不多兩日上嗚呼哀哉,伏維尚饗。七郎痛哭一場二無計可施。又與僧家商量,只得自往零陵州哀告州牧,州牧幾日前曾見這張失事的報單過二曉得是真情。畢竟官官相護口道他是隔省上司,不好推得乾淨身子了一面差人替他殯葬了母親只又重重齎助他盤纏,以禮送了他出門,七郎虧得州牧周全,幸喜葬事已畢了卻是丁了母憂,去到任不得了口寺僧看見他無了根蒂,漸漸怠慢下不肯相留。要回故鄉,已此無家可歸下沒奈何就寄住在永州一個船埠經紀人的家裏,原是他父親在時走客認得的只卻是囊橐俱無,止有州牧所助的盤纏下日吃日減,用不得幾時,看看沒有了。那些做經紀的人,有甚情誼?日逐有些怨諮起來個未免茶遲飯晏,箸長碗短了七郎覺得了,發話道:"我也是一郡之主,當是一路諸侯。今雖丁憂二後來還有日子,如何恁般輕薄?"店主人道:"說不得一郡兩郡口皇帝失了勢,也要忍些飢餓,吃些粗糲,何況於你是未任的官?就是官了,我每又不是什麼橫州百姓,怎麼該供養你?我們的人家不做不活只須是吃自在食不起的。"七郎被他說了幾句人無言可答,眼淚汪汪,只是含着羞耐了上再過兩日,店主人尋事炒鬧一發看不得了。七郎道:"主人家口我這裏須是異鄉,並無一人親識可歸幾一向叨擾府上,情知不當口卻也是沒奈何了。你有甚麼覓衣食的道路只指引我一個兒?"店主人道:"你這樣人,種火又長,拄門又短,郎不郎秀不秀的幾若要覓衣食,須把個’官’字兒閣起人照着常人傭工做活,方可度日。你卻如何去得?"七郎見說到傭工做活,氣忿忿地道:"我也是方面官員,怎便到此地位?"思想:"零陵州州牧前日相待甚厚,不免再將此苦情告訴他一番,定然有個處法。難道白白餓死一個刺史在他地方了不成?"寫了個帖,又無一個人跟隨,自家袖了,葳葳蕤蕤走到州里衙門上來遞,那衙門中人見他如此行徑一必然是打抽豐、沒廉恥的只連帖也不肯收他的。直到再三央及。把上項事一一分訴,又說到替他殯葬厚禮贐行之事了這卻衙門中都有曉得的兒方纔肯接了進去,呈與州牧。州牧看了,便有好些不快活起來道:"這人這樣不達時務的!前日吾見他在本州失事,又看上司體面,極意周全他去了,他如何又在此纏擾!或者連前日之事未必是真,多是神棍假裝出來騙錢的未可知,縱使是真,必是個無恥的人,還有許多無厭足處。吾本等好意下卻叫得’引鬼上門’,我而今不便追究,只不理他罷了。"分付門上不受他帖個只說概不見客,把原帖還了下七郎受了這一場冷淡,卻又想回下處不得,住在衙門上守他出來時,當街叫喊。州牧坐在轎上問道:"是何人叫喊?"七郎口裏高聲答道:"是橫州刺史郭翰,"州牧道:"有何憑據?"七郎道:"原有告身,被大風飄舟,失在江裏了。"州牧道:"既無憑據下知你是真是假?就是真的,齎發已過,如何只管在此纏擾?必是光棍,姑饒打,快走!"左右虞候看見本官發怒下亂棒打來,只得閃了身子開來,一句話也不說得,有氣無力的,仍舊走回下處悶坐。

今古奇觀第四十卷:逞多財白丁橫帶(下) 第3張

店主人早已打聽他在州里的光景,故意問道:"適才見州里相公,相待如何?"七郎羞慚滿面一隻嘆口氣,不敢則聲。店主人道:"我教你把’官’字兒閣起,你卻不聽我,直要受人怠慢上而今時勢,就是個空名宰相也當不出錢來了除是靠着自家氣力方掙得飯吃幾你不要癡了!"七郎道:"你叫我做甚勾當好?"店主人道:"你自想身上有甚本事?"七郎道:"我別無本事,止是少小隨着父親涉歷江湖,那些船上風水,當艄拿舵之事,盡曉得些。"店主人喜道:"這個卻好了一我這裏埠頭上來往船隻多。盡有缺少執艄的。我薦你去幾時好歹覓幾貫錢來,餓你不死了口"七郎沒奈何,只得依從一從此只在往來船隻上,替他執艄度日上去了幾時,也就覓了幾貫工錢回到店家來向永州市上人認得了他,曉得他前項事的,就傳他一個名,叫他做"當艄郭使君向"但是要尋他當艄的船,便指名來問郭使君。永州市上編成他一隻歌兒道:問使君幾你緣何不到橫州郡?元來是天作對,不許你假斯文,把家緣結果在風一陣,舵牙當執板,繩纜是拖紳這是榮耀的下梢頭也!還是把着舵兒穩。

詞名《掛枝兒》在船上混了兩年,雖然捱得服滿,身邊無了告身二去補不得官。若要京裏再打關節時一還須照前得這幾千緡使用個卻從何處討?眼見得這話休題了,只得安心塌地靠着船上營生下又道是"居移氣,養移體"當初做刺史便象個官員;而今在船上多年下狀貌氣質也就是些篙工水手之類,一般無二。可笑個一郡刺史如此收場。可見人生榮華富貴口眼前算不得賬的。上覆世間人,不要十分勢利。聽我四句口號:富不必驕只貧必不怨。要看到頭,眼前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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