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爲何會安排劉姥姥睡到賈寶玉的牀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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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長河不停的流淌,歷史在不停的發展,讓小編帶大家撥開歷史的迷霧,回到那刀光劍影的年代,看看劉姥姥的故事。
大觀園裏最富麗堂皇的屋子不是林黛玉的瀟湘館,也不是古董滿屋的秋爽齋,而是賈寶玉的怡紅院。大觀園裏包括怡紅院等各處房屋,形制佈局包括室內裝飾都不隨意,甚至每一個細節都是爲了暗合其主人的人格、情志和價值追求。
比如瀟湘館裏的竹,其勁節就爲襯托黛玉高潔的品行,而選湘妃竹,暗合黛玉還淚人生,又取舜妃灑淚成斑典故。竹子一向是中國文人精神最好的寫照,也是文人常用來自喻和追求的載體。和瀟湘館一樣,怡紅院同樣也有要說的主題。
曹雪芹對四處院落做了細節性的描述:怡紅院、瀟湘館、秋爽齋和蘅蕪苑。瀟湘館的主題是文人隱士的讀書之所,以書房的形式體現,表達的是文人的精神狀態和追求。秋爽齋是一個縮小了的榮禧堂,有士大夫衙署的感覺,表達的是家國情懷和責任擔當的訴求。蘅蕪苑樸素到了極致,是儒家統治和教化人心的表面形式,表達了所謂正統壓抑和無情的一面。這三處是小姐的閨房,可是封建社會並不要求小姐去讀書、去操心家國之事,也不需要女性去考慮社會治理等意識形態的事。這本都該男人們的事。
再看怡紅院,與上述三處不同,我們實在找不出這處所在任何高大上的意義,園子裏植物的主角是芭蕉和海棠,綠的濃郁,紅的濃豔,別說豔俗,那是今天的觀念,古人講究的是吉祥富貴。進到屋內,原著這樣寫道:
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或……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玉的。 一槅一槅,或貯書,或設鼎,或安置筆硯,或供設瓶花,或安放盆景。其槅式樣或圓或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倏爾五色紗糊,竟系小窗;倏爾彩綾輕覆,竟系幽戶。且滿牆皆是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如琴、劍、懸瓶之類,俱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衆人都贊:“好精緻!難爲怎麼做的!”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也有窗隔斷,及到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回頭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及至門前……是一架大玻璃鏡。轉過鏡去,益發見門多了……轉了兩層紗廚,得一門出去,院中滿架薔薇。轉過花障,只見青溪前阻……
富麗、精緻,是怡紅院最大的特點。賈府這樣的公侯之家養育小姐,王夫人形容當年賈敏是“怎樣的嬌生慣養,怎樣的金尊玉貴,那纔是個千金小姐的體統。”賈母說:“你們聽那些書上戲上說的小姐們的繡房,精緻的還了得呢。她們姊妹們雖不敢比那些小姐們,也不要很離了格兒。”
所以,大家族養育小姐,最重要的就是精緻和富麗,怎樣嬌寵都不爲過的。從這個角度看,怡紅院纔是最頂級的閨房。曹雪芹做了最令人深思的安排,就是讓賈寶玉這個男兒身住在了這裏。
按社會分工和要求,本該男人們承擔的讀書、責任、擔當和示範,在《紅樓夢》裏,事實上女性擔當的更好,而男人們普遍錦衣紈絝,在溫柔鄉里墮落沉淪。小說一開篇曹雪芹就寫道:
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載?
大觀園裏的生活也處處彰顯了這樣的比對,比如每次詩社,奪冠的都是黛玉、寶釵、湘雲等人,寶玉次次落第。一次參禪作偈,被黛玉、湘雲、寶玉嘲笑比下去了。賈寶玉比不過姊妹們,但和諸如賈政的清客相公這些也算飽讀詩書的文人比,卻又全面碾壓他們。曹雪芹用這種方式來諷刺他最討厭的祿蠹們。
賈寶玉最奢華的屋子,在四十一回迎來了一位特殊的不速之客。此人就是劉姥姥,因爲在酒席上被鳳姐和鴛鴦灌了太多酒,這個年逾七旬的老太太醉了,大觀園內花團錦簇,劉姥姥上完廁所一起身就迷了方向,稀裏糊塗地摸到怡紅院來,妙的是平時成羣的僕從,這時全沒了人影,這老太太就徑直進了臥室,一見牀榻睏意頓時襲來,一頭倒下,就這麼張手舞腳睡倒了。髒臭的鄉下老太,加上又喝醉了酒,鼾聲震天,不一會兒,賈寶玉精緻的臥室就充斥了濃濃的酒屁臭氣,幸虧襲人回來的及時,將劉姥姥死拉硬拽薅起來,又趕緊打掃了現場,否則不定出什麼事呢。
問題在於,曹雪芹爲什麼要安排劉姥姥這個又窮又老又臭的鄉下老嫗睡到賈寶玉的牀上呢?爲什麼讓她將怡紅院“糟蹋”一番呢?
這是曹雪芹的神來之筆,也是《紅樓夢》深刻思想內涵的一次體現。
《好了歌注》裏寫: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脂硯齋在這裏批註道:甄玉寶玉一干人。這句話是說,甄寶玉賈寶玉當日何等的富貴,如今落到做乞丐被人唾棄。所謂的富貴不過是一時的歡樂,瞬息的繁華,夢境早晚幻滅。
一、劉姥姥對怡紅院的“糟蹋”恰是對虛幻盛世的絕妙諷刺。
人間仙境般的大觀園、頂級的怡紅院裏,是最排斥“髒”的,怡紅院二十幾個丫環,能進賈寶玉臥室的,不超過十個,那些粗使的丫頭包括小紅這個級別的,沒有資格進寶玉的臥室,更不用說那些媳婦和婆子了。怡紅院不但拒絕所有的“髒”,還要進入一個更高級的高級感,比如這屋子是常常要燃起宮香的。晴雯要將小丫頭墜兒攆出去,她的母親過來領她,不過是在屋子裏站了一會兒,麝月就吩咐小丫頭打水來將地板洗乾淨。
怡紅院實在是“潔淨”過頭了。
可惜,這些有用嗎,這些表面文章,對家族和個人的成長或者進步沒有任何作用,甚至還會成爲偏見和苛刻的孕育土壤。
在劉姥姥這個田土裏打滾,生命力頑強的勞動者面前,榮國府裏的這些養尊處優的主子們精神太孱弱了。劉姥姥進了怡紅院,睡倒在寶玉的錦繡牀帳上,這個畫風的確是不忍直視的,賈寶玉的臥室,經過劉姥姥酒屁臭氣的開光,怡紅院至少失了那麼一丟丟的不接地氣。而這兩個極端、兩個世界的存在,是多麼諷刺的統一。
二、劉姥姥對怡紅院的“糟蹋”,令讀者深刻反思“髒”“臭”背後的東西。
假作真時真亦假,同樣適用於劉姥姥。她第一次出現時,是落魄到馬上要衣食無着,一家人馬上陷入生存困境。固然是王熙鳳和榮國府的救濟讓劉姥姥一家起死回生,但是,這生死關頭擔當起這份責任的,是劉姥姥這個七十多歲的老婦人。
窮、醜、老,是劉姥姥給讀者的第一感覺,勇氣、擔當、責任和智慧是藏在這感覺背後的真實和價值。
劉姥姥進大觀園,又進了怡紅院,也是一樣。劉姥姥這次來賈府,爲了陪老太太說話,第一時間就被安排洗了澡,換了乾淨的衣裳。可是讀者仍然覺得她將寶玉的臥室糟蹋得不成樣子。她在櫳翠庵吃茶,因爲用了那隻成窯盅子,妙玉就嫌棄讓扔出去不要了。爲什麼呀?根本原因是因爲劉姥姥窮,和賈府的階層差距太大。整個榮國府上下,儘管嘴上不說,這種階層和財富巨大的差距,絕大多數人對劉姥姥有一種潛意識裏的嫌棄。
就算是在今天,這種感覺仍然會存在階層差距巨大的人羣中,因爲人性從來也沒有改變過。可是有一個真實的事實就是,劉姥姥兩進榮國府,第一次實現擺脫生存危機,第二次實現從生存到小康的飛躍。要知道,對劉姥姥的資助,對於榮國府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不過是動了一動惻隱。劉姥姥就能抓住機會,接二連三地飛速改善自己的生存狀態。
與之相比賈府的機遇就太多了,賈府每年進出的銀兩何止成千上萬,聯姻書香之族的林家,元春封妃,賈府有太多的機遇更上一層樓,好好思考如何教育子孫,至少將家族基礎打得更牢一點放在重要位置上,但賈府上下最講究的是排場和體面,將最根本的東西棄之如敝履。
劉姥姥睡進了怡紅院,在酒屁臭氣的背後,讀者要思考怡紅院的精緻非常和大觀園的人間仙境,對於賈府的未來,到底意味着什麼?
捨本逐末,是賈府之敗的重要原因之一,那些表面的奢華和排場除了更快地抽乾賈府,起不到任何的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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